一
上世纪80年代,站在巾子山上远眺,灵江对岸的东南方,一大片嫣红特别引人注目,那是江下渚的数百亩桃花在吐艳。因为当时人们对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的热衷,江下渚被冠以“桃花岛”的美名,一时间游人如织。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们骑车探访“桃花岛”。过了雄伟的灵江大桥,一望无际的桃花就呈现在眼前。桃树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大,该是种植者不断修剪的结果。一条笔直的机耕路伸展到桃林深处,一畦畦桃花盛开在田垄之间。路旁的沟渠没有水流,就成了花花草草的世界。阳光下,各种花儿的芬芳和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成群的蝴蝶和蜜蜂在枝头,在花草间不停地飞舞。很多人穿着薄薄的衣衫,在桃花旁摆着各种姿势拍照。
清代临海诗人洪凤銮在《大瀛洲口号》中写道:“山色江光四面收,南城门外大瀛洲。传来两岸桃花水,到此真疑破浪游。”看来,江下渚植桃具有悠久的历史。
渚上有一个小村落,唤作“江下渚”,素朴的砖瓦房在桃花的簇拥下,带给人梦幻的感觉,让人仿佛置身于武陵源。
灵江正在涨潮,满载的货船赶潮航行,响亮的马达声久久地回荡在辽阔的江渚上。
不过,其时的江下渚已经是陆地的一部分了。
村民们说,70年代末开始,每天都有几十只挖沙船在北港作业,采沙船就是河道的疏浚船,北港变得越来越深,以至成为主航道。南港从1978年开始出现严重淤积,1980年停止航运,1982年成了沼泽地。
二
灵江潮涨潮落,沿岸的地理环境和风物也随之发生着变化。“彭公屿沙涨出宰相,破石湖水穿出状元。”民谣中的“宰相”指南宋宁宗庆元六年(1200)闰二月任右丞相的谢深甫。可以推算,江下渚的形成时间距今已有800余年,面积达千亩,又称彭公屿。
清同治九年(1870),主政台州的知府刘璈考察灵江时发现很多农民坐渡船前去江下渚耕种。经过走访,他了解到江水淤积而成的江下渚土地肥沃,种植农作物几乎用不着施肥。但是上千亩面积的江渚上没有任何建筑物,劳作的农民时常被雷阵雨淋成落汤鸡。要是遇上暴雨,被困渚上的人可就遭了殃。刘璈决定在江下渚建一座大瀛洲和文昌阁,既能对振兴台州文教起些作用,又能让辛勤劳作的农民有一个避风躲雨的场所。
一直以来,灵江给府城带来的水灾是骇人听闻的,史料上有记载的就不下百次。比如:
宋庆历五年(1045)六月,大水环城,死人万余。
宋嘉定二年(1209)七月,大风雨夜作,激海涛,漂圮2280家,溺死尤众。
清宣统三年(1911)七月初三日,狂风暴雨,山洪骤发,矮屋与檐齐,阅二日始退;又大雨累日,飓风并作,大木斩拔,田禾尽淹,水入城高七八尺,人畜溺死甚众。
……
灵江是温柔的母亲,不遗余力地滋养着两岸的万物和生灵,赋予人们圆融与灵气。灵江又是脾气粗暴的父亲,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历练着人们的坚毅与刚勇。
90年代,由于桃子滞销,桃林渐渐荒废,出于防洪的需要,渚上沿江边栽下了400多亩水杉。水杉是一种高大的落叶乔木,素有“活化石”之称,特别适合湿地生长。
进入21世纪,城市的功能建设加快了速度。2000年至2007年,东至小两山,西至台州府古城墙的防洪大堤建设成功。2006年至2012年,灵江南岸防洪堤工程、义城港分洪工程等相继建成。与此同时,连接古城与江南的临海大桥于2003年12月动工,2007年7月竣工。这是台州第一座斜拉桥,总长927米,桥面宽31.2米,6车道通行。主桥主塔基础采用分离式承台钻孔桩基础,两承台之间横系梁连接,主塔高96.2米。主桥采用预应力砼独塔单索面斜拉,桥梁宽度居当时全国同类桥梁之首。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江下渚变成了城市的一部分!
2012年开始,伟星房产在江下渚打造人居大盘——伟星城。
十里灵江,十里画廊,灵江南岸城防公园的建设从2010年代一直延伸到现在,人文景观大瀛洲和文昌阁得以重建,两水山附近还建造了城市的观景台——聚远阁。
三
城防公园现代元素与自然景观巧妙融合的设计理念符合了当代人的审美追求,当然,渚上的水杉林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景观。这些在江边沃土生长了30年的水杉,胸径小的已有柱子一样粗,大的要两个人才能合抱过来,三四十米高的树上抽出的枝叶层层叠叠,遮蔽了阳光,可是,无论何时走进杉林,感受到的都是你追我赶、直插云霄的气势,丝毫没有压抑之感。
春天,灰褐色的枝干上缀满了米粒般大小的嫩芽,水杉树的柔韧性就恢复了。林间多鸟,它们悦耳的鸣声在林间回荡,可是却不知道藏在哪里。那些不擅长唱歌的水鸟,喜欢在树梢逗留,偶尔作一次短暂的飞翔表演。由于体形硕大,动作不那么轻盈,可落脚时在树梢弹动的姿势却堪称完美。春天的杉林是适合仰望的,杉叶还是针形的,弯成十分好看的弧度,这便多了几分妩媚,而那色调养眼的绿,在星星点点的蓝天映衬下,确实是具备过滤心灵杂质之功效了。
夏日,杉叶渐渐分散成羽状,杉林里荫翳蔽日,幽深,清凉。那些生性喜阴的植物,欣欣然铺遍了角角落落,就连杉木高大的躯干也不放过,林间因此而添了几分葱茏的绿意。低下头,青草边裸露的泥土上布满孔洞,那是当地人称为蟛蜞蟹(学名蟛蜞)的巢穴。蟛蜞穴居近海地区江河沼泽的泥岸中,以植物的腐蚀质为食,是林间的清洁工,一般晚上出来活动,如若雷雨来临,它们也会成群结队从洞穴里出来。夏夜的杉林别有一番景致,隐藏在树丛中的亭子亮起了灯光,把别致的造型展现得淋漓尽致。沿着曲折的回廊缓步前行,步履自然就优雅起来,怕惊扰了在青草丛中觅食的蟛蜞。
秋天,水杉林的色彩渐次变化,黄绿、浅黄、褐黄、橙色、浅红、深红……其实,这无非是秋天的本色,可是人们却兴奋了,激动了。“江下渚的水杉林红了!”这句话拥有超强的吸引力,无数人甚至赶了上千公里路前来观赏。“渚上红杉林”“渚上红树林”成为了人们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个词语。
走进秋天的红杉林,感觉是明朗的,是清亮的。红叶轻巧地从枝头飘零,落在亭子上,告诉我们萧瑟的冬天就要来临了;落在木板铺成的回廊上,引发了无数人的诗情;落在青翠的草丛上,遮掩了那些蟛蜞的洞穴,让人自然联想到生命的规律——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江边的滩涂在秋日的艳阳下依旧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那些生活在滩涂上的望潮,也有叫招潮蟹的,正在舞动着大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宋代洪迈在《容斋四笔临海蟹图》中写道:“七曰望潮。壳白色,居则背坎外向,潮欲来,皆出坎举螯如望,不失常期。”
果然,潮涨了!势不可当。潮水淹没了屹立在滩涂上早已失去生命的如同雕塑般的水杉残桩,掩盖了裸露在滩涂上的水杉密集的根须。
那些做好准备迎接大潮的望潮,该安全撤回自己精心营造的洞穴之中了吧。
30年来,渚上的水杉已经发展为一个生态种群。它们的内部不乏竞争,同时又团结协作。无数个体在抗击狂风与病害中轰然倒下,无数新生者又开始萌发、生长、壮大。
渚上的杉林红了又青,青了又红,但不改坚挺之品格,滩涂的望潮一次又一次被潮水淹没,但不改勇毅之秉性。
江潮滚滚,给人带来了无尽的遐思与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