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打开窗,屋外没有一点光亮,除了几声狗吠再也听不见其他,邻里应该都已进入梦乡。
梦乡是人的又一故乡。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人这一生在梦里待的时间实在太长。不过,梦乡并不完全等同于故乡。故乡是属于大家的,你无法凭借爱意将故乡私有;而梦乡无需你多言,它完完全全属于你自己,别人没法踏入,更不知道它存在于多遥远的远方。
人可以长久离开故乡,但是不能长久离开梦乡。长久离开故乡的人会寻找下一个可以庇护自己的地方,而长久离开梦乡的人就无法找到下一个庇护所。死亡是从身体最柔软的部分开始腐烂,而失去梦乡的人是从灵魂最柔软的部分开始腐烂。
梦乡并非无时无刻向人敞开。梦乡和现实之间有个混沌地带,当人的意识开始忘记现实时,脑子才能进入混沌状态,最后才进入梦乡。现实是起点,梦是终点,在现实与梦之间要走一段路。如果在入梦的旅途中被现实中的任何一物打搅,那么就只能往回走了,所以有时在半梦半醒状态下被吵醒总会感到格外气恼。这么看来,梦想和梦乡也有点像。
睡觉是人生一大乐事。因为在梦里,可以消融冰川,忘却苦难向春山;可以遇故人,与故人举杯对酌,看城南山花开;可以让迟暮的老者焕新颜,重怀一腔热血,挽起雕弓,射天狼。在梦中,忙于俗事者化身为鹏,遨游天际,登高望远;扰于相思者,与思慕之人会于瑶台下,一字一句诉说相思;烦于年少憾事者,在梦中不停改写少年事;困于他乡者,窜过狩猎的漩涡,把大雪燃烧成了春天。梦里有时没有光,那么就执一盏灯入梦,把灯挂在梦境的最上方,让梦中的每一个人都看到。如果不幸在梦里遭遇百千万亿劫难,在梦醒的那个午后反而会多出一丝额外的庆幸,庆幸那只是一场梦。帘外雨潺潺,三更凉,五更寒,入梦者一晌贪欢,在梦中听雨是雨,看山是山;无眠的人忧虑不安,听雨不是雨,看山不是山;梦醒之人听雨仍是雨,看山仍是山。
“庄生晓梦迷蝴蝶”,不知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世事浮沉如一场大梦,只是梦中人不知道自己身在梦中。